回不去的故乡
张友明
朋友格兄日前给我寄来了新作《停泊在水底的故乡》,捧读大作,我感慨万分。
王维有诗云:“君自故乡来,应知故乡事。来日绮窗前,寒梅著花未?”格兄与我同龄,又是同乡同学,我们还有一起主创《泰顺报》的同事情谊,他给我寄来了《停泊在水底的故乡》,我宛如看到了来自故乡的他突然给我捎来了20年已久无音信的故乡的讯息,怎不叫我感慨呢!
人人皆有故乡。故乡对于生于斯长于斯的人来说是衣食父母之邦,而对于游子来说它是倦鸟返林的栖息地、精神的家园。一般而言,如果撇开地缘、政治、战争等因素,故乡是人们随时可以亲近、回归的地方。但是,有这样一群人,他们的故乡因为国家建设的需要而被淹没于水底,成为永远回不去的地方,他们就是浙江省珊溪水利枢纽库区的移民,我就是其中之一。
故乡沉没水底已经整整20年了,在这20年里,我几回回梦回故乡,梦之真切,醒时模糊;又几回回踯躅在水岸边,呼之不应,唤之不理。我恨不得化作一条鱼或者一根水草在它的胸膛里游弋,做着最亲密的接触;最后变成淤泥沉没于水底,与它永远相依相伴。
记得我最后一次回故乡是帮父母搬迁。当时镇里绝大多数人都还没开始搬迁,我因为工作太忙,无暇顾及家庭,只是草草地将父母的东西打包好,也没来得及到镇上各处走一走,就匆匆地告别了故乡,不料此后就再也没机会回去走一走、看一看了。如今想来真是后悔,为什么当时我没想到带走旧屋的一块砖、一片瓦、一抔土、一寸木或者留下一张照片?也许这些物质化的遗存不是什么特别的宝物,但至少能让我时时想起自家旧屋的样子,甚至或成为故乡的片光零羽。
人的一生也许会生活过或到过很多地方,但是,生活过与到过是不同的,生活过是把触须扎进那个地方,与之水乳交融,而到过往往是浮光掠影式的浅尝辄止。如果把两者比作一篇文章,到过只是文中的顿号和逗号,而生活过就是句号、感叹号、问号,甚至是省略号。格兄的书主要写了百丈、莒江、洪口三地移民前的往事。这三地都是我生活过的地方,与我的生命休戚与共。所以,当我捧读格兄的大作时,那一帧帧熟悉而又久远的照片、一张张亲切而又陌生的面容、一段段温馨而又厚重的文字汹涌奔腾而来,回荡在我的脑际,激荡着我的心头,勾起了我对往事的回忆,同时也弥补了我对故乡的“短视”而造成的缺憾。其中,百丈是我的父母之邦,是生我育我成人的故乡,我的血脉中流淌的是它的精血,在这里我生活了20多年;莒江是我求学生涯中最混沌的一个处所,我在这里生活了一年,虽然莒江中学的校园、老师和同学没给我留下太多、太深的记忆,但每个星期从百丈口至莒江所走过的道路、爬过的山岭,尤其是青石岭和斜坑岭,至今依然令我刻骨铭心;洪口则是我漫长待业过程中最迷茫、痛苦的一处栖息地,我在这里生活了近两年时间,我失望、无助,一次次梦破碎,又一次次燃起新的希望,这里刻下了我青春期苦闷、孤独的烙印。翻书品读,抚今追昔,比起绝大多数同乡,我对《停泊在水底的故乡》这本书里所描写的百丈、莒江、洪口三地的山川地貌、历史典故、人情风物了解得更深、更透,自然是地方更熟、人面更亲、情分更重、意义更大、乡愁更浓。
《停泊在水底的故乡》是打开了上述三地乃至全体珊溪水利枢纽库区移民的集体记忆,是格兄为故乡拂去日渐增厚的淤泥,以锦绣的华章、巡礼式的总结串成的璎珞还其本真所留给我们及其后代的乡愁之作。尽管如此,但比起那些拥有故乡而暂时不能回的游子,我们这群人终究是徒有故乡,却永远不能回了,这种失落感会更加强烈、内心会更加惆怅、乡愁会更加浓厚……